新会话“屎”的语法及语义
新会方言“屎”，一般读音为[si35]，有的长者读成“茄”[kie35]。新会方言“屎”可作名词、形容词、助词，它与其他语素、词汇构成的新会方言俗语颇具特色，成为新会方言一道亮丽的风景线。“屎”的语义主要有：①从肛门出来的排泄物，又称粪便，如“屙屎”；② 人或其他动物眼、耳等器官的分泌物，如“耳屎”；③差，如“太屎了”；④细小、碎屑，如“火屎”、“石屎”；⑤作助词，无实词意义，如“女仔屎”；⑥作通假字， 与“矢”相通，如“鸡屎藤”。本文拟对“屎”的语法特点及语义作分析。
一、“屎”的语法特点
（一）“屎”为名词
1．“屎”字前缀为动词，记作：动词+屎。如：屙屎、倒屎、出屎、抢屎、吃屎、挖屎、濑屎、担屎、捡屎、钩屎。用这些词语组成的方言俗语往往语带讽刺、调侃、埋怨意味。例如：
（1）屙屎唔出怨地硬（排不出屎就埋怨蹲的地面太硬）。比喻一些人蛮不讲理。语含讽刺。
（2）倒屎距早就要出门口啰（很早就要出门了）。言带埋怨。
（3）□[ngak55]住个屎坑唔出屎（霸住厕所却不是去拉屎）。比喻某人不作为或横行霸道。语带埋怨。
（4）人工距低，搵屎吃嘅咩（工资这么少，难道以屎来充饥吗）！形容工资少得可怜。语带埋怨。
（5）吃屎吃着豆（吃屎的时候吃到了豆粒）！形容偶尔碰上运气。语带调侃。
（6）一个濑屎，两个濑尿（一个屎裤子，另一个裤尿子）。新会方言“濑屎”之意有二：一是“拉肚子”，二为“屎裤子”。此俗语用后一意义，喻指两人都不成材。语带讽刺。
（7）饿狗抢屎。武术招式用语。形容狼狈的样子。言带讽刺。
（8）忍屎忍尿仲好过忍你。形容对人很恼怒。言带埋怨。
（9）做狗就要吃屎。形容职责所在，坚守岗位。语带埋怨。
2.“屎”字前面加上数词和量词或者代词和量词，记作：数量词+屎、代词+量词+屎，表示“屎”的数量。新会方言用来限制“屎”的量词只有“笃、密（mek22，）、淠”三个。例如：
（10）屙了一笃屎，成身舒服嗮。（刚拉完屎，觉得很舒服。）
（11）你笃屎香滴么（你拉出来的屎香点吗）？比喻你的想法或物件比其他的好。
（12）距只狗今早在广场屙咗几密[mek22]屎（这只狗今天早上在广场拉了一点屎。）
密[me k22]也可作动词，“屙”的意思。“密[mek22]屎”有时不一定指“屙屎”，如：烘到密[mek22]屎（形容天气非常热）。做到密[me k22]屎（形容工作量很大，要非常卖力才能做完。）
（13）即淠屎距样（好像一坨屎那样）。形容人的工作能力、学习成绩差。
3．“屎”字前面加上形容词，记作：形容词+屎。如：硬屎、烂屎、黑屎、稀屎、臭屎、好屎。用来修饰“屎”的形容词表示“屎”的性质或状态，这些词语组成的方言俗语往往不含褒扬情态色彩。例如：
（14）瘦驴拉硬屎。“硬屎”即“屎硬”。此为歇后语，“瞎逞强”的意思。
（15）今朝屙烂屎，个肚又咕咕声，唔哋[dei55]整么头路？（今天早上拉烂屎，肚子咕咕作响，不知道为什么？）烂屎，拉出来的屎不是条状，而是糊状。
（16）吃呃猪红屙黒屎（吃了猪血，拉出的屎是黑色）。与“立竿见影”同义。黑屎。顾名思义，屎的颜色是黑色的。
（17）臭屎密冚（用盖子将臭的屎坑密密实实地盖好），比喻将坏消息完全封锁了。
4．“屎”字前面加上表示人或动物的名词，该词意为人或动物的粪便。如：猪屎、鸡屎、狗屎、牛屎等。这个“屎”字组成的歇后语常语带讽刺意味。例如：
（18）龙船装猪屎，又长又臭。歇后语。
（19）神台猫屎，神憎鬼厌。歇后语。
（20）一粒老鼠屎搞汪一镬粥。比喻因为某个人而影响整个集体。
（21）一啖鸡屎一啖糖。比喻对人时好时坏。
（22）满脚牛屎。指尚未洗脚上田的农民。
（23）狗屎拉杂。“全部”的意思。
（24）烂墙头上面有枓雀屎榕树。雀屎榕是麻雀吃了榕树的果子拉下的屎长出来的树。
5．“屎”字前面加上表示人五器官的名词，该词意为该器官的分泌物。如，眼屎、耳屎、鼻屎。这些词语在句中常作主语或宾语，常有比喻意义。
（25）冇眼屎，干净盲。比喻干脆没有或不设置。“眼屎”有时候并非眼睛的分泌物，而是指眼睛。如：搣开眼屎就去做工了（一睁开眼睛就去干活了）。形容起得很早。
（26）了牙屎，即用牙签清除牙缝的污垢。
（27）耳屎挖[wad13]。用来掏耳屎的工具。
（28）鼻屎好吃，鼻梁挖穿。比喻盲目跟风。
6．“屎”字前面加上表示物体的名词，记作：名词+屎。如：铁屎、炭屎、石屎。该“屎”意为“屑”（碎末）、“污垢”，与其他名词语素一起组成偏正式名词。例如：
（29）红毛泥激石屎（水泥和石头的碎末搅拌在一起）。
（30）冇洗净个镬，炒出来的菜好多镬屎（没有把锅洗干净，炒出来的菜混有很多锅炭屑）。
（31）担木屎。又称担木糠。以前，新会人常用木糠来焐猪□[sam55]。
“屎”有细小之意。如：“火屎”，星火的意思；“针屎”比喻细小的事都计较，与慷慨、大方意思相反。“距个人好针屎”（这个人很抠）。“针屎”常与“孤寒”连用。
7．“屎”的后缀为名词，记作：屎+名词。如屎片、屎臀、屎窟、屎坑、屎灰鹿。“屎”起修饰作用。例如：
（32）换屎片，即“换屎布”。“屎片”相当现在儿童用的纸尿裤。“屎片”的中心语为“片”，“屎”起修饰限制作用。
（33）打屎窟兼抄凳。比喻受到双重惩罚。“屎窟”即“粪便排泄的地方”，“窟”为中心语，“屎”起修饰作用。“窟”新会方言为“洞、穴”。如老鼠窟，即老鼠洞、老鼠窝。新会方言“窟”又叫“窿”、“孔”，如“鼻窟”又叫“鼻孔”、“鼻窿”。有句俗语“吓到鼻果窿冇肉”（比喻十分害怕）。此外，“窟”还有“地方”之义，常有调侃、责怪之意。如：去贬个窟返来唧（去哪里回来呢？）新会方言“屎窟”有两个意思，一是指粪便排泄的地方。如：捉蛇入屎窟。与“自作自受”同义。二是指“臀”或“屁股”。 如：乐住个屎窟吊颈（用绳把屁股绑好后再去吊颈）。比喻十分安全，不会出现事故。生仔冇屎窟，骂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，老天报应，让其后代先天性无肛门。有时“窟”与“窿”并用组成“窟窿”，如：屎窟窿生仓，冇眼睇（肛门掌上仓巴，把肛门堵住，看不到肛门）。
（二）“屎”字为形容词
“屎”为形容词，有“水平低”、“差”、“逊色”等意思，如：屎皮、屎友、屎计、屎棋、屎波。这些词语中“屎”是表示性质、状态、程度等。例如：
（34）距鬼屎嘅（这么差的）。
（35）距匀考试屎咗（这次考试考砸了）。与现年轻人说 “肥佬了”意思一样。
（36）屎计，计谋比较差，现年轻人不说“屎计”，而是说“屎窍”了。显然，“屎计”中的“屎”表示程度，修饰“计”，组成偏正式合成词，可作主语、谓语和宾语。如：距样嘅屎计你都想得出！（这么差的计策你能想出来。）距滴都是屎计，唔得嘅。（这些都是很差的计谋，行不通的）
（37）距匀考试，我屎屎地拿了第三名。这次考试，像我这么差的水平，都能拿到第三名。“屎屎地”是谦词。
（三）“屎”字为助词
“屎”字在新会方言俗语中，有时可作助词，如：鬼屎、碗仔屎、滴屎米、恶屎狗、恶屎鬼、女仔屎、烟屎鬼。“屎”字在该词中没有实际意义，只是用来调节音节，与古汉语“之”的这种用法相类似。
（四）“屎”字为通假字
新会有句顺口溜：“三月三，鸡屎藤。”其实，“鸡屎藤”的“屎”非粪便之意。“屎”通假“矢”。《史记·廉颇传》：“赵王使使者见廉颇。使者报曰：‘然与臣坐，趋之三遗矢矣。’”①故新会人说“鸡屎藤”的“屎”实为古汉语“矢”字。鸡屎藤为茜草科多年生草质藤本植物。其基本为木质，多分枝，揉碎后有恶臭。新会民间有个吃鸡屎藤糍的习俗。每年农历三月，家家户户用“鸡屎藤”与粘米或糯米混在一起磨成鸡屎藤粉，再用这些粉做成鸡屎藤糍。这些糍有请湿解毒之效。
二、“屙屎”的俗语
“屎”乃污秽之物，因而“屙屎”一词难登大雅之堂。在公共场合，若说“我去屙屎”，则让旁人为之侧目。稍有教养之人常不说“屙屎”，以其它俗语替之。新会方言“屙屎”的俗语五花八门，别致有趣，耐人寻味。下列数例以玩味。
屙茄[kue35]，茄[kue35]为土音。新会方言无此字。该字意为“段”、“块”的意思，可作量词，如：一茄树，即一段树。将这只鸡斩开几茄（把这只鸡斩成几块）。屙屎也是一段段的，一旧旧[guao51]的，即一茄的，故“屙屎”又叫“屙茄”。
放大。有的新会人称“屙屎”为“放大”，或为“方便”，实为佛学用语。传说临济禅师上厕所大便曰“屙屎”，小便则名“屙尿”。实为取“大便”其一字组合而已。新会方言“大便”与“大边”（普通话为“大块”）读音相近，一些普通话水平很普通的人因此闹出笑话。据说，六七十年代的一年夏天，新会某官员接待外省兄弟单位，这位官员拿了一块比较大的西瓜递给兄弟单位的领导，用普通话说：“XX领导，你吃大便（大块），我吃小便（小块），吃完看我们的下场（虾场）怎么样？”对方一听，愣住了。后马上想，这位官员普通话读音不准确，于是一笑解僵局，说：“好，听你们安排。”
走北。“北”是败北之意。如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：“连战皆北”。“败北”新会方言为“输”，如：甲乙两队打球，结果甲队输了。“输”与新会方言“屎”是近音字。“走”是古汉语字，意为“跑”。“走北”跑步去拉屎的意思。如：三扒两拨就搞掂，吃呃去走北嚒！“走北”一般指拉肚子。故新会方言“走北”实为古语。）
出恭。“出恭”是古汉语词汇。如元代关汉卿《钱大尹智勘绯衣梦》第三折：“俺茶迎三岛客，汤送五湖宾，喝上七八盏，敢情去出恭。”清代李宝嘉《官场现形记》第八回：“魏翩仞假托出恭，拉了新嫂嫂到小房间里，两人如此如此，这般这般，商量好一条计策。”据南开大学牛尚鹏老师考证，认为“出恭”即“出肛”，把肛门中的东西拍出来②。
坎抹。坎，凿地为坎。与一个萝卜一个坎的“坎”同义。不过，“坎抹”的“坎”应为动词，凿、挖的意思。古人屙屎前，先在地上挖个坎，屙完屎，在用刚才挖上来那些坭把屎覆盖好。 “抹”，新会方言音为“挢”，挢屎窟，即擦屁股。把“坎”和“抹”这两个动作连贯起来，意思为：挖好坎，大完便，擦干净屁股。此述说一个人屙屎的行为。所以，“砍末”即“屙屎”。新会有句俗语“狗噬坎”，形容不整齐。此语“噬”，即“吃”。如，岳比个狗噬了一啖（我被狗咬了一口）。“坎”借代“屎”。狗有个习性是吃屎。故有俗语：“做狗就要吃屎”。比喻工作尽职尽责。用于自嘲或训斥别人。
扎马，此乃练武之人练习基本功的动作。新会人爱好武术，蔡李佛始祖便在新会。扎马十分讲求姿势，它要求两腿平行开立，间距为三个脚掌长度，后下蹲，脚尖平行向前，气聚丹田。其姿势酷似屙屎，故新会有人称“屙屎”为“扎马”。正因为如此，有的酒楼宾馆的厕所不是“厕所”，而是写“练功房”。这可能与新会人喜爱武术有关。
踎坑，新会方言“踎”，其义“蹲”。“坑”乃“地穴”之意。踎坑就是蹲在坑上拉屎的意思。“踎”与“茅”谐音。如果在地上挖了一个坑，就在那里拉屎拉尿，那很不文明。后来人们就在坑上盖一间房子，专门用作拉屎拉尿的地方。古代生产力不发达，那房子不可能用砖瓦等材料修建的，而是用树木茅草等材料搭建而成，旧称“寮”。“厕”即间、所。《广雅·释言》：“厕，间也。”茅厕就是用茅草盖的厕所。所以，“踎坑”也为古汉语。
屙锁链。锁链一环扣一环，一气拖成，连续不断。锁链一般比较长。因此，新会人如厕时间长，会被戏称“屙锁链”，常在斥责他人时使用。该词与广州方言同义。
屙肠头。人或动物大肠的的一头连接肛门，连接江门那地方叫“肠头”。屙屎就是通过肛门将粪便排出体外。因而屙屎又叫“屙肠头”。此语多为训斥骂人恶毒话语。常与“屙锁链”连用。例：入厕所成粒钟，距久还未出嚟，屙锁链屙肠头么（去厕所大便1个多小时了，这么久还没有出来，不知道怎么拉屎呢！）
三、结束语
综上所述，新会方言“屎”的语法、语义颇具特点，同时，带“屎”字的方言俗语又蕴含丰富的地域文化。研究新会方言“屎”，对挖掘和传承新会地方文化有着积极的意义。
注释：
1．在新会方言中，只有其音，没有其字，在文中用“□”表示，并标注国际音标。
2．文中方括号标注的为国际音标，其调值参照广州话9声标注。
3．例句后用圆括号括住的词句是对以普通话来解释例句，其解释以直译为主。
参考文献：
①《辞海》编辑委员会.辞海（1979年版），上海：上海辞书出版社，1985：1733
②牛尚鹏.浅谈“出恭”的由来，山西大同大学学报（社会科学版），2011.8：53